• 【田野工作坊 Part3】品嘗田野、演出田野、玩進田野


    撰稿人:林佩儀


    田野是富有彈性的,田野得到的東西並非全世界,是特定時間、地點和人物的生命片段。田野的產出,加上自身的視角和立場,幫助我們去理解世界。而經由田野工作去理解特定文化的形塑和把田野書寫成民族誌、論文,是很不一樣的過程。田野的書寫展演了田野的多元性,藉由多元化的媒介:文字、影像、物件、繪本、劇場、動畫,目的是要和大眾對話。溝通介面的不同,對話方式也會有所差異,最後田野產出的形式和其所要表達的意涵也有所不同。本次田野工作坊邀請到三位講者,美食作家毛奇、原型樂園負責人貢幼穎、和島內散步共同創辦人魏兆廷,他們將各自的田野轉換為不同的書寫形式呈現,並以短講和問答的方式與同學們分享。

    邀請到三位講者來跟同學們分享田野調查後的書寫轉換。

    是吃貨、美食家或是人類學家?


    身為美食作家的毛奇,同時也是百工的人類學家,多重身分的她,使用文字作為書寫工具去深入的描述與食物相關的文化,例如逛菜市場或是做一道菜,如何「吃」到對於一個地方風俗文化的了解。毛奇在義大利的University of Gastronomic and Food Science接受「吃貨訓練」,在這間與慢食運動血脈相連的學校中,學習將美食變成科學。

    是吃貨、美食家以及人類學家的毛奇,分享舌尖上的田野與書寫。

    美食是需要運用五感的感官經驗,如何品酒?認識橄欖油?毛奇發現我們如何去形容食物,和我們所運用的詞彙與符號系統有關,在品嘗的過程中累積自己的舌頭經驗,和他人或是書本經驗做比對,試圖去了解:「什麼是帶有毛皮或是軟木塞的酒味?或是氧化過程不同階段的味道?」但比較困難的部分也是經驗,例如在台灣生活的我們較少接觸到的「莓果」類,難以憑經驗去找尋味道,如果是「梅果」類還容易些。在義大利的學習,讓她了解到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所用的詞彙也會有所差異,而這間義大利的美食學校,挪用了人類學的田野方法,在田野蹲點,試圖去深描。以巧克力為例,在課程中去荷蘭參觀了儲放巧克力的倉庫,除了學會品嘗巧克力,更要去思考巧克力的生產、製造和消費過程中不可忽略的剝削。嘗試在去捕捉事物背後的系統,而非見樹不見林,要放在合適的脈絡去理解食物的生產。

    毛奇舉了一個基隆油炸「營養三明治」的案例,她的外國同學們都覺得營養三明治很好吃,但也問了一個問題:「這裡面的甜味從哪來?」在國外的美乃滋並不甜,麵包也是,但台灣的美乃滋和麵包都帶有甜味,為什麼?她在過程中找到可以討論的文化交集點糖的使用。同時也在過程中定位自己的身分,來自一個產糖的季風亞洲國家,她可以合理的討論糖的生產製造和飲食的關係。並且從台灣的歷史文化脈絡,去談美乃滋、麵包是如何跑來台灣,並在台灣北部的港口城市結合成為好吃「營養三明治」。

    施展魔法般的書寫,按摩讀者的大腦皮質,挑逗讀者們的味蕾


    所以在書寫的時候,要意識到:「你是誰?」這關乎到你如何書寫。毛奇作為一個亞洲學生,可以從自我敘事的角度,去談「糖」。除此之外也要有深厚的事前準備工作、文獻回顧,抓住某些可以討論的「印象點」,去說更多故事。在書寫的過程,文字透過印刷、網路的傳播,毛奇稱之為「魔法般的效果」。魔法般的效果是指,作者把身體的感受、腦中的想像,變成可閱讀的文字,讓讀者在閱讀的時候,享受作者在按摩自己的大腦皮質的感覺。以烏骨雞為例,毛奇用「來吃一點髒的東西」,來形容黑色的烏骨雞,刺激外國讀者的想像力。我們對美食的體驗是關乎五感的,作者可以利用文字挑逗讀者們的味蕾。

    再來,書寫要溝通的對象是誰?閱讀的受眾很複雜,如何去找到目標客群,讓他們有感?可以嘗試用一些「行話」,精準地去描述一道菜、或是一個口味。了解自己的受眾,知道他們的消費型態或生活狀態,也有助益想像書寫的閱讀對象。而書寫所建立的關係也是雙向,甚至是多向的,不只是自己和讀者的關係,還有自己和報導者的關係,甚至是和書寫本身建立關係。以毛奇本身職業書寫的狀況為例,就得在書寫中有所取捨,對於報導人的真實狀況是否要選擇揭露?在一道菜裡面品嘗到味道之外的東西,看到了超出料理、超出時代、超出文化的內涵,要如何精準的捕捉和書寫?長久的書寫累積,漸漸知道要在文字中放些什麼?要給誰?跟誰溝通?有一些個人價值的部分,在工作的框架下,會適度的剪裁或是投出擦邊球,同時也會明白做這些選擇背後的代價是什麼。

    原型樂園,劇場實踐中的社會參與


    貢幼穎yoyo是「原型樂園」劇團的負責人,從他們的網站上可以看到他們執行過的有趣表演與行動。yoyo想做的是「如何用劇場去做一個社會參與的形式?」把生活空間變成劇場,所有的展演都發生在日常生活的公共空間。參與演出的也不只是演員,還有一般大眾,不管你走過路過,只要沒錯過都可以共同成為創作夥伴。

    貢幼穎嘗試在原型樂園中實踐劇場的社會參與。

    yoyo以三個案例來介紹他們該如何將田野過程,轉換為劇場演出。第一個案例是2014年的「夜市劇場」,他們在花蓮的自強夜市擺攤,不賣香腸、章魚燒,不玩套圈圈、射飛鏢,而是給客人戲劇點餐表。讓來客人來點戲劇,和演員共同完成演出,出乎yoyo意料的是:「原來台灣人沒有很害羞。」當天準備的戲劇,全部都被點完了。2015年的「跟著垃圾車遊台北」,事先做了更多的田野調查,包括垃圾車的路線、清潔隊員的工作型態,和垃圾回收工作背後的系統模式。然後將這些資料轉化為戲劇與行動,選擇了古亭、三重和小巨蛋附近的三條垃圾車路線,安排表演者跟著垃圾車一起行動表演。除了有表演者在垃圾車停下來的定點展開演出,同時還安排一台垃圾小巴,由資深的清潔隊員當導遊,讓參與者從不同視角認識台北。最後是2018年的「機車好樂地」,經過田野調查後選定合適的機車行,開始蹲點,跟老闆搏感情,溝通表演的內容與過程。從頭到尾,老闆其實並不清楚「在機車行表演」具體是要做什麼?但經過溝通和相處後,老闆還是答應了。除了機車行老闆,yoyo還找來了跟機車有各種連結的普通人,像是喜歡尬車的女賽車手,還有喜歡機車的未成年高中生,一起來表演和說故事。

    田野裡的過程不會是浪費時間,會成為你和你的作品的一部分


    最初的田野看似聽了一個又一個的故事,但如何從故事背後看到整個系統,再轉譯成戲劇的展演。而走出劇場的表演,加上不特定的演員與觀眾,讓田野轉換的過程,有了更多的型態與可能。倘若這些都回到相對「真空無菌」的劇場內進行演出,事情會簡單很多。以表演者為例,這些請來的素人,要如何配合演出的過程,以及面對各種不確定的突發狀況。而選擇演出的地方是公共空間,配合演出的素人,還有無法預料的陌生觀眾,每一步都是挑戰。看似自討苦吃的演出方式,但yoyo相信選擇這樣的劇場形式,對田野對象是有所影響的,進而會有所改變,藉由戲劇參與其中的人,會更有意識自己在做的事情。

    以機車行老闆的為例,在請車行老闆展演自己修機車的過程中,在yoyo他們眼裡看到的是很性感、很神聖的,一個人與車互動的過程。但因演出需要調暗了車行裡的燈光,車行老闆覺得像在進行什麼觸霉頭的儀式,不希望被周圍鄰居看到這樣的畫面。從此可以看到合作對象的感受和理解上的差異,就需要溝通,以及溝通後的理解。當車行老闆知道原來yoyo他們是用這麼帶著美學的眼光看待這個過程,而yoyo也了解老闆眼中的自己形象,在理解的過程轉換原本觀看的視角和感受。在自我詮釋後,近一步理解彼此,轉換自我的感受,調整演出的過程。在田野中,和不同的人接觸、相處、溝通、理解,相對在劇場內的演出要花更多時間。要跟車行老闆搏感情、要了解清潔隊員們的工作狀態、要接收到贊助單位希望在戲劇中有的宣導,各自的角色會有各自想要透過戲劇傳達的目標。yoyo說也有夥伴跟他說過,這些過程花費太多時間與精力。但她認為,在田野裡的這些,其實都不會是浪費時間,一定都會最後轉換成你的作品、創作的一部分。

    島內散步:教育與旅行的相遇,重新認識台灣


    島內散步的共同創辦人魏兆廷則是把田野轉化為旅遊。他先問了大家:「你是哪裡人?」我們是用出生地、成長地、還是居住時間的長短,來定義自己?兆廷笑著說:「台灣大概除了宜蘭人和台南人以外,都有認同問題。」所以我們是如何認識自己、認識家鄉和認識台灣?花蓮師範學院特教系畢業的他,曾在台北一所國小六年級的特殊教育班任教,班上同學有腦性麻痺、唐寶寶和過動兒,而當時學校規定,每兩周要去一次校外教學。要如何在台北找到這些孩子坐輪椅,而且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?動物園或植物園這些早已是這些孩子們熟悉的風景。於是他給自己一個挑戰,帶孩子們去陽明山,而且是陽明山的小油坑看出磺口。別說是孩子們自己去不到,他們的家長也未必有時間和能力帶他們去。

    魏兆廷希望在旅行的過程,可以讓自己與客人都能夠重新認識台灣。

    自此,兆廷開始思考教育和旅行的結合。以池上關山小旅行,還有美濃小旅行為例,不但帶著客人認識在地的美食和文化特色,也把像是美濃反水庫的地方議題,鑲嵌在旅行的內容中。藉由小旅行讓參加者從不同的視角認識台灣,而他自己更是因為遊程的規劃,對台灣展開深入的調查與認識。如何讓遊客不但體會到石梯坪的美,與自然對談的過程,更去思考眼前的地景背後,是什麼力量形塑著地方。「在座各位去過雲林的舉手」,兆廷說很多客人因為他們辦的旅行,而第一次去雲林。他不但帶客人去雲林看八色鳥、黃金蝙蝠,還帶客人去六輕前面抗議。在旅行的過程,我們觀看地方的視角,認識地方的深度,都是可以透過遊程來規劃安排的。

    但把議題當作是彩蛋埋在旅行中是需要經過設計的,旅行時開心的感覺會把衝突藏起來,但要讓客人有意識的體驗這個過程。設計彩蛋最重要的是讓客人「認同」,而非一開始就拋出土地正義、環境汙染、生態政治的議題,強迫對方接受,會嚇壞許多人的。先從帶客人踩到田裡插秧、品嘗美濃的美食、欣賞雲林的美景,一路上都讓客人有感受,進行一種有意識的體驗,讓客人循著線索去找。可以不需要在現場就把答案告訴他,後續客人想要買小農的東西或是參加抗議都是自己的選擇。「我只是讓他們知道怎麼找線索,後續他們可以持續摸索自己的人生。」兆廷認真的回應。

    生活即田野,田野即生活


    兆廷做了八年的小旅行,這樣「生活即田野,田野即生活」的工作方式看似有趣,卻也會對自我角色上的定位和轉換感到混沌。不論是面對工作、面對地方,甚至是面對家人。以工作來說,一開始做田野只是為了找到旅行中的「驚奇點」,累積到一定程度之後,會開始覺察自己在地方個關係和角色,越來越不只是單純來賺錢的人。靠著旅行來賺錢,要知道這是受惠於誰,而又該如何回饋?靠著過去的教育經驗,把各種地方的「驚奇點」在體驗設計中優化,好的遊程不只讓客人開心,也回饋給地方居民,自己也能夠跟地方建立緊密的夥伴關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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